邵教授没多解释,换了话茬,问起一个大伙儿都关心的问题救援到底什么时候能来
村子在深山老林,周围没有人烟,要想求救,就得冒着大雨徒步出山,实在太过危险,大伙儿也只好困守孤村,等待上面发现。
如此被动,难免心中惴惴。
“放心,我估计就这两三天。”
王忠民却信心满满,大打包票。
“前几年,我有一次也是被滑坡堵在山里,我老婆发现我没回家,当时就去找了领导,结果中午堵的路,下午挖掘机就到了”
“这次进山工作,我虽然要常驻在村里,但也说好了,每隔几天都要回去汇报,我估计县上差不多也该怀疑我们遇到问题了。”
“所以邵教授你不必慌,也不要急。”
“我没有着急,我就是”邵教授反驳了两句,忽而哑然失笑,随即点头承认,“我确实着急了。”
他站起来,用筷子指点起这片黑暗中腐烂的地下世界。
“这样重大的考古发现,以现在的人手、工具,效率太低了。我恨不得马上拉一个大团队,拉一批好设备,搞一个研究所、实验室。对,还有那条山路,真该重新修一遍”
“修当然要修”王忠民立即附和,样子比邵教授还要激动,“不修路,游客怎么进得来华夏,不是全世界唯一的地下村庄,这就是只金鸡母,说不准,全县的经济都要靠它盘活”
气氛一时热烈。
几人七嘴八舌,各自说着山路重通后的畅想。
易宝华支支吾吾说想邀请萧疏看即将上映的电影。
曾广文聊到老家,说这次一定回去探望父母。
最后,几个人都将目光转向一直倾听没有说话的李长安。
道士幽幽叹了口气。
“别的都不想,就想吃口肉。”
短暂的沉默后,欢畅的笑声响彻地下。
王忠民拍着大腿。
“我回头就宰头肥猪,出去请大家吃杀猪汤。”
“说话算话。”
李长安舀了碗米汤当酒。
大伙儿有一学一,几个破碗在空中一碰。
“干杯”
“希望救援早来,预祝我们都心想事成”
完了。
邵教授没有吃饭,他捧着米汤,长久凝视着旁边的壁画,眼神很复杂,释然,欣喜,不甘。
学生关切“老师”
“没事。”
他摇了摇头。
“我只是在想,找到这里,我这辈子算是有交代咯。唯一的遗憾是能亲眼看到它,亲手发掘它的应该是队里每一个人。”
他看着自己的学生。
“宝华、广文、安岱、春花还有”
说到这儿,邵教授话语顿住,“咦”了一声。
“萧疏呀怎么还没过来”
萧疏走出厨房时,李长安两个已经离开了。
大雨依旧,积水在院子里汇成一片浅浅的池塘。
马春花的房间就在“池塘”的另一边。
她要过去,有两条路。
要么直接冒雨横穿院子。
要么沿着回廊绕过去。
但回廊的一段已经坍塌了,她要过去,就得经过享堂。
享堂里横着一副棺材,棺材里躺着曾经熟悉的友人,棺材盖被铁钉封死。
她踌躇了稍许,踏入了雨幕中。
来到屋前。
房门关得很严,萧疏匀了几口气,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温柔些。
“哆、哆。”
她敲响了第一声。
身后的雨势更大了,白蒙蒙的雨幕就厚纱布,一圈圈一层层将院子缠裹住。
“哆、哆。”
她敲响了第二声。
屋内没有回应,耳边只有风声雨声,吵闹而死寂。
“哆、哆。”
她敲响了第三声。
一阵冷风吹过。她突而想起,所有人都已经离开了,在这片小小的被隔绝的世界里,只有她自己和享堂的棺材里那具尸体。
她打了个冷颤。
对。
还有春花。
她赶紧推开门,跳进了厢房里。
也许是因为没开窗户。
房间内,昏暗之余,空气中那种发霉的气味也愈加沉腐、浓重。
萧疏把午饭放在桌子上,旁边还有今天端来的早饭,瞄了一眼,丁点儿没动。
萧疏脸上的温柔垮了下来,剩下深深的疲惫。
她轻轻叹了口气,劝道“春花,我知道安岱走了,你心里不好受,我们也一样。可你总得吃点儿东西,你想想叔叔阿姨,他们就你一个女儿,你不能让自己垮掉。”
但马春花还是老样子。
像个死人。
没有一点儿反应。
背对着她,蜷缩在床上,用被子蒙住身体。
“马春花”
这一刻。
也许是因为关心心切,也许是因为疲惫沮丧。
萧疏来到床边,扣住马春花的肩膀,要把她的身子掰过来,眼对眼质问。
然而。
当萧疏的手抓住马春花肩头时。
感觉触感很奇怪,不像是皮肉,像是盖了层蛋皮的奶油,或者,表皮煎出些锅巴的土豆泥。
五指轻轻就陷了下去,然后触摸到一根坚硬而光滑的东西。
这是什么
心里才升儿疑问,但很快,那股子怪异的触感就像一条条活水蛭,沿着指尖钻进了身体,恶寒得萧疏的大脑一片空白。
可她的身体仍旧遵循着先前的指令。
她把马春花掰了过来。
被子里隐隐响起连续而轻微的撕裂声,声音就像撕开了一条尼龙搭扣。
她看到了她的脸。
左边脸,肤色均匀,眼眸轻阖,嘴角擒着微笑,神态安详,好似沉入了美好的旧梦。
而右半张脸不,那不是脸,那是一团腐骨烂肉
已经溃烂、化脓、发霉,黄褐色的肉与森白的骨之间长出一丛丛菌丝,黄的、白的、绿的、紫的色泽浓艳,热热闹闹披拂在烂肉上。
眼皮已经消失了。
随着马春花“转”过头来。
眼眶随之渗出腐水,沿着眼角滑落,眼珠子也溜溜转过来,扩散的眼仁对上了萧疏惊恐的目光。
萧疏终于明白了。
原来酥糜的是马春花的皮肉,而坚硬的是她的骨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