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政道很激动也很颓然,情绪严重不稳,老伴孟秀娟赶紧拿来两片药,女儿刘玉如倒来半杯热水。刘玉如服侍刘政道吃下药后,又拿手搭在他的手腕上把脉,观察他的情况。
徐浩东有些忐忑不安,他怕老头扛不住。要不是红颜知己刘玉如鼓励,他也不敢如此直奔主题。不过刘玉如说得对,三十年前的那场惨剧,是老头的心结,至今耿耿于怀,与其让其压在心头,迂回曲折没有用,不如直接捅破。
终于,刘政道缓过劲来,长长地缓了一口气,望着徐浩东说:“三十年了,也就是你小子,敢在我面前提起那事。”
“对不起,老爷子。”徐浩东说:“今天下午,我调阅了当年那件事的档案,我的结论是:大家都误解了你。你老人家之所以至今还耿耿于怀,绝不是那些山民羞辱了你,而是因为救援的人赶到后,开枪打死了那两个山民。如果说你老人家心有内疚的话,那就是那两名山民罪不致死,当时他们两手空空,已准备逃离,不开枪是可以的,而你老人家因为愤怒,却没有下令制止开枪。三十年了,你老人家的心结难解,两条人命,在你老人家面前当场死亡,你老人家是有责任的。”
刘政道苦笑着说:“你小子从不打无把握之仗,既然什么都知道了,我也就不解释了。”
刘玉如说:“浩东,那两个死者是一对亲兄弟,他们死后,留下两位老人和三个不到十岁的孩子。我爸对此事一直没有放下,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,我爸每个月都拿出百分之三十的工资,通过当地村干部悄悄的接济那两个家庭,直到几年前那两位老人辞世。”
徐浩东说:“老爷子,你也应该放下了,在我心目中,你高风亮节,一生问心无愧。过去是,现在是,永远都是。”
“这个评价,我刘政道当不起。”刘政道摆着手问:“浩东,你是了解我的,实事求是地说,我这辈子有哪些污点?”
徐浩东没有接话。
刘政道眼巴巴地瞅着徐浩东,“难道我罄竹难书吗?”
刘玉如拿手在徐浩东身上捅了一下。
略作思忖,徐浩东伸出了三根手指头,“实事求是地说,你老人家有三个污点。一,就是三十年前的那件事,你要负部分责任。二,上世纪九十年代初,你担任海州市委常委兼云岭市首任市委书记期间,力排众议,引进那些污染严重的化工企业,当时也许是对的,而现在看来是不对的。三,你的工作作风比较强势,管了不少不该管的事,比如说公检法办案,你老人家喜欢下指示,我们一年来纠正了不少冤假错案,其中有十多个案子,有你老人家的影响。总而言之,用历史观点去看你的问题,是完全可以理解的,作为晚辈,我这样说,已经是对你老人家的大不敬了。”
“不,你说得很客观。”轻叹一声,刘政道说:“浩东,我八十岁了,你让我发挥余热,我义无反顾。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,嗯,就算我的口头遗嘱吧。”
徐浩东肃然,“老爷子你说。”
刘政道说:“我原来说过,死后不开追悼会,丧事从简。现在我改主意了,我有三点要求,一,要开追悼会,二,你致悼词,三,悼词里不许说好话,必须把我这三个污点说出来。”
徐浩东郑重地点头,“我答应你。不过,老爷子,我要求你再活二十年。”
“我努力。”刘政道微笑起来,“二十年后,你小子五十六岁,如果一路前进,你小子说不定已身处高位,由你来为我糟老头子致悼词,我多长脸啊。”
徐浩东也跟着微笑,“说不定我精彩的演讲,还能让你老人家忍不住坐起来笑呢。”